不能斩汝之首乎?”

    公孙黄石见一番冷语激起赵珏怒气,自是嘿然不语,唯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“珏儿坐,何至于此!公孙先生并无他意,不过一试珏儿心志而已。”孟姥姥右手平放几上,半握酒杯,眼皮下塌,看也不看赵珏一眼,语气极淡的说道,“珏儿报仇复国,九死不悔,其志的确可嘉,姥姥阿公深感心慰……”

    贱妾陈艳娘敛衽再拜大宋皇朝襄阳王赵珏殿下: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赵祯独坐案后,面前摊着一张不逾方寸的素花纸笺;净室内虽未燃烛,然而透窗而过的月辉却清晰的映照出了笺上字迹。

    ……太阳西斜时分,赵祯唤上琴老,两人一道漫步踱至门前的柏林下面舒展腿脚,闲聊驱闷。

    阳光残红刺目,耀得柏树、殿屋、青铜鼎炉的阴影黑而浓重;阵阵熏风翻越祠堂东南角处的墙壁,在院内,在林间,在身侧低吟轻旋,飒飒拂动着赵祯和琴老的袍袖衣袂,也隐隐约约的挟来了青草和麦苗馥郁的清香。

    “臣闻曼卿先生倜傥不羁放浪形骸;贬官海州后,政务余暇,尝于山中登高饮酒,观舞赏乐,酒后又命人取来核桃数斛,一面身倚巨石,磕吃核仁,一面张弓引弦,将桃核随意射出;来年春天,桃花灼灼,漫山遍谷矣。——当地传为一大雅事。今陛下心系苍生黎庶,夙夜勤政不倦,庇民之德上格于天,仁恕之怀下通于地,虽尧舜汤禹再生,只怕亦犹有不及之处;然治国之道,在于循序渐进,始终如一,故陛下还当善保龙体,张弛有度,以为长远之计。依臣愚见,陛下何妨于闲暇之际或书或棋,或乐或剑,学学曼卿先生的豪放洒脱呢?”

    琴老目视赵祯,抚须含笑,娓娓而言。赵祯苦笑一声,答道:

    “身为人君,掌管天下司牧万姓,除却少数实在暴虐恣肆昏庸无道如桀如纣、如胡亥如杨广者,谁不渴望能够广施善政,泽被生民,功昭当世,惠遗后人,以求史笔赞誉,万古流芳呢?话虽这样说,然真正做了皇帝,才知这是件千载未有的艰役难差:凌晨诸臣未起,皇帝先起;夜半诸臣已睡,皇帝未睡。何也?万几大宝,众目窥窥,觊觎者不知何其多也,稍一疏虞,则万劫不复,噬脐难悔矣;又亿万生灵,嗷嗷待哺,倘有一政不善,则不知几家流落,几家破亡矣!朕做太子的时候,便闻大梁富家翁尚犹日高三尺,披被不起,何况曼卿先生虽身在观场,却古风襟怀,多才豪饮,不为俗事羁绊乎?当日醉卧大庆殿阶下,朕由前廊经过时,非但动也不动,甚且伸臂展腿,连路也不肯让。——如此洒脱不羁,恃才傲上,岂是为人君者所学得来的?至于说到或书或棋,或乐或剑嘛,只怕……”

    “唧——”“唧——”

    赵祯正自长篇大论的道着做皇帝的种种苦楚,突然头顶左上方传来数声凄厉的哀鸣;赶紧仰头看时,却是前日放飞东京传信的白鸽返了回来,白鸽身后,又紧紧追着一只黑鸽。黑鸽勇恶凶鸷,且体形几乎大过白鸽一倍,正和白鸽在大殿上空翻飞扑跃,狠啄猛叨。

    白鸽毕

    竟力小体弱,几个回合过后,已被叨得顶冠翎毛脱落,遍体鳞伤,鲜血淋漓,唧唧哀鸣着作求饶降伏状;然黑鸽犹自不肯饶过,只是穷追猛击,大有不置白鸽于死命之地誓不罢休的架势。

    “孽畜,何欺朕之太甚也。——鸽童!”赵祯平生最看不得的,便是此等倚强凌弱以大欺小之事,自然义愤填膺,猛的断喝了一声。

    守在柏树后面的鸽童早已郁愤得摩拳擦掌,跃跃欲试,听得赵祯喝命,应声而出,脆声答道:“在!”也不待赵祯再次发话,便即手脚麻利的从肩后取出一副弓弹,摆出个“苏秦背剑”架势,“嗖”的望空射出一颗指头肚大小的泥丸,登将黑鸽脑袋击得粉碎。黑鸽死尸垂直坠落下来,“啪”的一声堕于琴老脚前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白鸽亦盘旋着飞落鸽童肩头,犹自浑身抖簌,哀鸣不已。

    赵祯望着黑鸽尸体,面现不忍之色;良久,方才叹息一声说道:“朕之本意,不过将其赶开即可,尔乃何苦害其性命也!”一面说话,一面从鸽童肩上捉过白鸽,捧至怀中,从头到尾轻轻的抚摩着;白鸽瞪了一双红玛瑙般的眼珠,咕咕哀鸣,似在向赵祯诉说着突被欺凌的经过和委屈。

    鸽童已早返身回屋,取来白酒、纱布和止血药粉,小心翼翼的为白鸽清洗敷药,包扎了伤口。赵祯唏嘘良久,这才避过包扎之处,解开系于白鸽右腿铜环上的密封蜡丸;正自沉吟之间,琴老忽然手指着地上的黑鸽惊道:“陛下请看!”